魏生条

慢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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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杨杨！”王晰看高杨进屋，愉快地给他开门，“今天周四，你也回来住吗？”。

高杨点头，进屋就看到东西依然被摆的乱七八糟的，衣服就散在桌子上，喝到一半的酸奶不知道是坏了没有也敞着开着。“你永远不收拾房间啊？”他随手拿起桌子上的食物往门厅旁边的垃圾框里丢掉。王晰看着高杨开始一脸习以为常的样子给自己整理屋子，尴尬的摸了摸头发，虽然已经到下午四点左右了，他还是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，脸还是水肿着，圆领睡衣松松散散地挂在的身上。这么看着高杨忙，王晰也有点不好意思了，煞有介事地拿了水壶去厨房接水。

“你看看你这……”高杨拿起地上的一只袜子，面露嫌弃，一扭身发现王晰却不在自己身旁，也就没再说什么。他有一点洁癖，每次回家，都要费了好一番工夫来收拾，直到桌台又重新变得光洁为止。

“家里还有什么吃的呀？”高杨边大声问着边打开冰箱，在里面翻了变天，找出来他上周卖的鸡肉和土豆，发现鸡肉冻得梆硬，还得等解冻的时间。高杨不满意地咂了咂嘴，把鸡肉又放了回去，只拿了土豆。“你躲开吧，我来做饭。”他冲着厨房又说了一声。

因为鸡肉化不开的缘故，高杨只弄了土豆咖喱来吃，锅里的菜很快就煮好了，虽然很简单，但单凭咖喱的味道，下饭也是一定的。

“晚上去超市吧。”高杨提议到，他往自己的碗里舀了一大勺咖喱。

“行啊。”王晰嘴小，此时腮帮子被塞得满满的，看着像一只仓鼠，“你今天怎么就回来了？”

后面的光透过来，高杨扫了两眼王晰眼下的黑青：“学校明天也没课，回家歇两天。”

高杨现在上了大学了，虽然还是在同一个城市，但是他当时执意要了一间宿舍，原因是王晰是写稿子的自由职业，常年家里蹲，为了能有更加自由的社会环境，高杨毅然决然地选择一周到学校去住那么几天。

“嗯，学校都好吗？”王晰问。

“挺好的。”

饭吃到一般，王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，手一拍脑瓜顶，起身到后面的酒柜里端出来一瓶白酒和两个小杯子，放到高杨的面前给他倒了一点，又给自己倒了一点。“王晰！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能再喝酒了。”高杨看着王晰给自己倒酒像是有点生气的样子。没想到那边也生气了，拿着酒杯皱着眉回怼高杨：“你瞎说什么呢？今天是什么日子？”

“什么日子？”

“你妈的忌日今天是。”

高杨的妈妈已经走了好五六年了，王晰是高杨的继父，比他妈还小了不少，当年结婚的时候因为担心年幼的高杨闹情绪，年轻力壮的王晰愣是下了一辈子绝对不要孩子的决心，这之后王晰才和高杨妈妈能够顺顺利利地走到一起。一家人过得也算是非常的和睦，但是天有不测风云，高杨妈妈结婚之后就得了盲肠癌。一开始只是轻微的，去医院做了手术之后，大家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了呢，都松了一口气，但到最后还是因为这个病，毕竟是癌症，怎么除都除不尽。

“你妈妈才刚走几年你就给忘得这么干净？”

我妈的忌日？啊对了！高杨忽然想起来了，怪不得自己回来王晰又惊又喜的。

“给你妈也倒一杯。”王晰独自跟高杨碰了一下，就把酒往地上一洒。

高杨妈妈去世之前回光返照，握着王晰的手与他说了半日，嘱托他一定要看好杨杨，让杨杨像别人家孩子一样健康快乐地成长。王晰当时不知道高杨妈妈是否把自己当成了她前夫了，但只要是呼唤就全部都答应了下来，这样高杨妈妈才能安稳地合眼去了。

高杨看王晰的眼睛和鼻头都微微发红，就建议着要不要一会儿出去溜达溜达。王晰点头不语，像是还在生高杨的气似的，就在他又试图咽一口白酒的时候，高杨伸手给他拦住了：“你这个酒量还非要逞强，和你说了那么多次了，就是不改。”

这是二月中旬，外面的天变得比之前长了一些，但还是冷的，北风呼呼地刮了一整天，王晰在高杨的催促下套上了自己的羽绒外套。这厚衣服似乎使他感觉不出美观，他表示非常地不满：“我真的不冷，你不要强迫我穿这么多。”高杨自然是要强迫他穿上，他脑子总是小时候那几个画面，那时王晰晚上骑着车去学校接他，总是把衣服脱下给他套上，那时候的王晰也不管高杨是不是在乎穿得太多了，会不会捂着。

外面的空气还是很不错的，城市的上空竟然能看见星星，那些发亮发闪的小东西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，来到人们的眼皮子底下。高杨和王晰去超市购物完了拎着两个大口袋前后走着，王晰抬头看着天，不再往前挪动。

“怎么了？”高杨问，随即注意到自己的嘴里冒出来一大股哈气，暗自惊叹了一下这冷空气的强劲。

“我听人说，人死了就会变成一颗星星，在天上注视着我们。”

高杨听了觉得无语：“那都是……忽悠人的，爸你少看点微信上面的那些转发行不行啊！”大概是王晰比较年轻的缘故，似乎是从一开始，高杨就没有叫过王晰“爸”，前面两年叫过叔叔，后来连叔叔也不叫了，一般都是直呼其名。像现在，叫“爸”这种，那就一定是高杨在借机调侃。

“你小子？”王晰佯装生气。

“行了行了行了，跟我回家吧。”高杨求饶。

回家也不早了，高杨吃了几片药之后马上卧倒在床不省人事了，他白天过得也累，本身就是想今天要早点休息。不知道睡了多久，高杨觉得自己忽然醒了，顺着自己卧室的窗户一看，一颗闪亮亮的星星好像是大月亮一样挂到了自己的头边。高杨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，心里升起来一种很奇怪的感觉，他觉得这颗大星星就是王晰。这个念头一起来，高杨吓了一大跳，连忙起身，哪知道起身起得太猛了，重心没有拿稳，连人带着被子翻滚下床。就这么摔了一下，高杨才真正地醒过来，他发现刚刚仅仅是个梦。表上显示的凌晨三点，高杨觉得自己枕巾上湿乎乎一片，用手感受了一下才震惊地发现，刚刚那仿佛过去的几秒钟里，自己已经把枕巾给哭湿了一大块儿。都怪你王晰非得要说什么星星，他默默地在心里抱怨了一声。

这一醒，就再也难以入睡，高杨板正着身体躺在床上，却怎么睡，也睡不着，最后他索性不睡了，披上衣服出来寻思着那杯水喝，顺便看看王晰在那边干嘛呢。结果不出高杨的所料，王晰果然开着电脑弯着腰正在奋笔疾书。

“怎么还不睡呀？”高杨靠在王晰的门框上问道。王晰大概以为高杨早就睡着了，这冷不丁地来了一声，吓得他浑身都抖了一下，脏话随口而出；“我操！”“别骂人，”高杨弯弯笑眼盯着王晰，“你怎么还不睡觉？”

“我不是，我明天要交稿啊！”王晰大声喊冤，“再说我平常都是这样，这么多年了你也知道啊！”

“所以我才让你早睡！”高杨觉得这王晰的表现简直是不可理喻，让他早睡，就是劝他改掉生活上的这些坏习惯。他倒好，不以为耻反以为荣。

“我昼夜颠倒这么多年了，身体还是很好的！”看着高杨越来越扭曲的表情，王晰接着伸冤。

“好什么好？”高杨怒道，“你刚刚跟我从超市往回走在路上歇了几次，你自己说！”

休了大概三四次，王晰回来的时候也没拿太重的东西，只是走得快了点，一路都气喘吁吁的。他知道自己休息了好几次，但现在这个情况他也只能耍无赖了，自己的这个继子，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地变得年富力强了起来，这让他深知自己已经无法招架。

“写完这个，我就睡了，好嘛？”

又试这招，高杨看王晰面露歉意和羞怯的表情暗自想着，这招王晰用了很久了，但每次他这么一搞都能成功，真是！气死我了！

“明天开始！”

“嗯嗯明天开始！”王晰冲着高杨保证，并露出那种沁人心脾的甜笑。

高杨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成年成了二十年的成年人，对着自己二十几岁的儿子能做出这个表情。对于这，他本该是绝望的，但是这个表情，他已经看了无数次了，也就见怪不怪了。

王晰细眼睛细嘴，长得非常的清淡，清淡到一开始他来高杨家的时候，高杨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高清他的长相。一开始的高杨也是由王晰骑着车接送上下学的，那时候他能不记得身前面这个男人的脸，却留下了嗅觉记忆。在高杨的记忆体系中，王晰的强烈存在，永远是那股晒过太阳的衣物的味道。

那是太阳的味道，还是衣服的味道？高杨分辨不了这个问题。